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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暗访富士康:工人称干久了觉得像行尸走肉
http://www.cww.net.cn 2012年11月30日 10:48
富士康,是一个明星企业,不仅仅因为它生产全球流行的苹果产品,也因为它的工厂内曾经发生的一幕幕悲剧。不止一次被曝员工自杀、保安工人冲突等恶性事件,给富士康蒙上了“血汗工厂”的标签。 工人们如何进入富士康?工厂的安保与工人之间,为何曾经关系紧张?在恶性事件后,富士康在工人管理方面发生了哪些变化?带着这些疑问,新京报记者走进富士康工厂内部。 关注富士康,不仅仅为了回答上述疑问。从某种角度看,富士康是中国经济参与全球化分工的一个象征和标本。它受益于全球化,依赖人口红利;它在管理上有把人当作机器管理和使用的倾向;它是个森严的“帝国”,它产生了巨额的GDP,制造了繁荣,甚至造就了一个阶层,一个社会。 【入职:没有“门槛”的招聘】 目前,想要进入陷入“招工难”困局的富士康工作,比较“轻松”。 只要有一张二代身份证,就可进入富士康做工了。有时,没身份证也能应聘成功。 上午体检——下午考试——晚上分宿舍,一天时间内,提着行李和被褥的打工者就可以成为“世界五百强”的一员。 “轻松”的应聘条件 只要有不穿富士康工衣的年轻人从公交车上下来,立马会有一窝人围过来塞一张名片,或者问“要不要进厂?” 无论是太原富士康还是郑州富士康航空港厂区的门外,挂着“富士康招工”字样的中介与等活儿的小摩的一样,寻常可见。 中介们挂出“进厂返现”或者“报名送精美双人被”的招牌或横幅。太原富士康南二门和南三门门外,只要有不穿富士康工衣的年轻人从公交车上下来,立马会有一窝人围过来塞一张名片,或者问“要不要进厂?” 名片上罗列着富士康招工的要求:学历不限、年龄16至45岁、有本人二代身份证原件、胳膊上无文身和烟疤等。 在网上搜“富士康招工”,相似的内容会显现出数页之多。我按网上的电话联系了一位自称太原富士康内部负责招聘的主管。该主管再三叮嘱,“一定不要搭理路上的中介”。 该主管这样说,或许是有利益之争——在太原富士康园区内,至今还可以见到“截止日期为10月底”的鼓励“内部工人举荐老乡或亲朋好友入厂”的横幅和告示,其中规定每举荐一人可获奖300元。 很多中介会向一些胳膊上有文身和烟疤等不符合要求的应聘者打包票,“找找内部的人就肯定能进厂”。 通过“活动”,超龄或没有身份证的人也可以被中介送进富士康。10月底,郑州富士康航空港厂区前,一个中介向几个超龄的女村民“秘授诀窍”,“去借一张身份证,让身份证本人参加面试,照厂牌照的时候你再顶上”。 同样的方法,那些没身份证的应聘者也可进入富士康。 过场般的应聘考试 在面试、体检结束后,还有笔试。笔试监考极为宽松,成绩也不会对入职产生什么作用。 11月1日早上8点,我来到了太原富士康的北一门。当日,大概有四五百名和我一样的应聘者在此等待。 应聘者被带进了富士康厂区内有一个篮球馆大小的招募大厅。随后,应聘者以受举荐的中介机构为单位,坐在塑料凳上,等到9点开始走包括面试、体检等在内的流程。 富士康的面试过程不超过1分钟。应聘者随便坐在一溜穿着富士康工衣的男女面试官面前。面试官问我的问题是,“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以及“进入富士康之后,能否适应严格的纪律”。 之后的体检亦不算太复杂。应聘者先是伸直胳膊、连续上下蹲5次,接着排着队去抽血以及做胸透。初次进厂的应聘者还被要求打上一针防控相关疾病的疫苗。 体检结束后,打算住宿的应聘者须在招募大厅外的一个机器上刷一下身份证。富士康会按此在当天晚上分配宿舍。 用招聘人员分发的餐券在富士康内部的食堂吃过午饭后,应聘者陆续回到招募大厅等待下午的考试。 考题共100分,有选择、计算和综合三种题型。题目的知识面比较广泛,其中一题为“生活中所说的煤气中毒,实际上是指()气体中毒”,其他还有“英译汉:‘Work’译为()”等英语、文学题,甚至包括数学方程式。 部分应聘者在这些题目上犯了难。有个中专生解出方程式,人群立刻一阵欢呼,纷纷抢过他的试卷抄一下。 这个监考极为疏松的考试只是个过场。考试成绩似乎对于应聘者的入职不产生任何正面或负面的作用。 熬到傍晚时分,几乎所有的应聘者都能领到一张窄且长的小纸条。纸条上标注着应聘者的姓名、所分到的事业处、工号等16项内容。 在培训中灌输“纪律” 新人培训时间仅为2天,其中,纪律和奖惩体系是讲师重点阐述的内容。 次日上午,新人开始在D区的DR2餐厅4楼接受为期2天的培训。 开始培训前,讲师强调了两条纪律:卫生间不许吸烟和下课时不准离开教室。他说,一旦走出四个玻璃门,违反者将自行承担被除名的后果,“这是富士康最基本的纪律之一”。 纪律和奖惩体系是在介绍完富士康的基本情况后,讲师重点阐述的内容。 “富士康的考勤非常严格。”一个女讲师说,员工上下班出入大门和宿舍时,须刷门禁;连续旷工三天视为自动离职;上下班时间如委托别人打卡或替别人打卡,双方记大过。 “警告、记小过、记大过、降级和除名”构成了富士康的惩罚制度。 按女讲师所述,“员工工作时做与工作无关的事、拒不听从主管指派”等行为,将受“警告”处分,而“私自携带食品、饮料进入生产车间”等行为,属于“记小过”范畴。 一旦员工在园区内打架或者偷盗,除了被富士康除名外,还“将被送到公安机关”。 培训进行到第二天,也就是入厂第三天的下午,入职员工会被要求签一份为期3年的劳动合同。 培训的最后是分配车间。11月3日,正值太原大风降温,一堆人在负责人的带领下,顶着风朝车间的方向跑去。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富士康的生活,真正开始了。 【工作:机械难熬凌晨4点的流水线】 那天是11月10日,进入富士康的第十天。那段时间里,我与太原富士康8万多名工人一道,重复着“宿舍—餐厅—车间”“三点一线”的生活。 车间里的活儿,简单至极——把流水线传送到面前的手机、电纸书的壳抓到托盘里即可。胳膊一伸一蜷的动作,每四五秒就要重复一次;10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下来,累计七八千次。“机器人”或者“磨盘前的驴”,年轻的工人如此形容坐在富士康车间内的自己。 难熬的夜班开始了 太原富士康的夜班,从前一天晚上的8点到次日早上的8点。喷码线上完成一个“收料”动作用不了4秒。“收料”者还要盯着“料里是否有不良品”。 “开线。”晚上8点一到,女线长就会以混着威严的口气下达命令。她快速地按下开关,流水线上方的灯亮了起来,惨白的光打在我的脸上。 六七米长的流水线转了起来。它载着一片一片的“料”向下游倾泻。这些“料”以手机和电纸书的镁、铝合金板或者金属框架为主。它们在生产线上被摆成一条线,间隔不超过10厘米。 紧接着,一只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在生产线上来回翻飞。难熬的夜班开始了。 太原富士康的夜班,从前一天晚上的8点到次日早上的8点,白班则相反。上班前的15分钟内,工人需要拿厂牌放在打卡机上打卡。然后,一个负责点名的男线长,召集工人在车间的前门集合,查看迟到和旷工,给每人发一副白手套。有的车间还会让工人们喊上一曲《团结就是力量》。 按事业群不同,太原富士康的车间分布在A、B、C、D四个区。至于员工进入哪一个车间,是随机分配的。11月3日,几个车间负责人走到包括我在内的250多个待分配的新入职员工前,随手一指,“这队人出来”,不问姓名,不看出处。各人在富士康的工种和前途由此被“高效率”地决定。 我被带到了喷码线前。其他的人,有的被分到了“研磨”,有的去了“涂装”。他们的工作之一是将手机、笔记本等电子产品的外壳变得光亮且平整。 喷码线上的工作,分“放料”和“收料”,都极易上手:“放料”是把“料”摆到流水线的最前端;“料”顺着流水线下来,经过喷码机时被喷上日期或代码;然后,“收料”的工人就把继续顺流而下的它们,装到托盘或纸箱里。 完成一个“收料”动作用不了4秒。“是个人都会做。”一位老员工说,这活儿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可言。十多个工人分列在喷码线两侧,2人“放料”、6人“收料”。 在“收料”的过程中,除了手臂来回伸缩外,“收料”者还要盯着“料里是否有不良品”。女线长向新人点拨了如何判断“不良品”:看“料”上的码“喷没喷上”或者“喷没喷出指定的范围”。 富士康对不良品的严苛,从进厂的培训起就反复向我们强调。“不收、不做和不出不良品”的“三不原则”,具体落实到喷码线,就是除了“收料者”顺手拎出不良品外,旁边还有专门捡拾不良品的分拣线以及品管。 每4秒收一个料 工作10个小时内,6个收料员每人每4秒就要收一个料。即便双手忙得不可开交,眼睛来不及查看不良品也会招来苛责。排配量大的时候,10分钟的休息也有被线长取消的可能。 “容易上手”并不意味着这是项轻松的工作。“现场是一切高效的来源”。车间墙上挂着的这句话,道出了工人工作时所要达到的效果——“高效”。 喷码线每天领到的排配量(即任务量)不尽相同,如果以排配量为5.4万个计算,平均下来,工作的10个小时内,我们6个收料员每人每小时要收900个“料”,即每4秒就要收一个料。 6个收料员有男有女,三人一组分列流水线两侧。我坐在一侧流水线的最下游,上面有2个工友。成片的“料”顺流而下后,前面的两个工友先拿,余下的“料”一概归我负责。也就是说,我既要把尽量多的“料”拣到托盘里,同时又得防止被遗漏的“料”被卷到地下。 “料”多的时候,便是一阵手忙脚乱。我站起来,双手不停地把那些“料”从流水线上往面前的板台上扔。待到“料”来得稀松时,再急促地将它们摆到托盘里——不用冀望托盘不够用时,可以趁机歇一歇——当瞅见收料员身旁的托盘不够时,一个专门负责的工人就会“及时”地抱来一摞。 一个小时内,白手套就会染上油墨。日积月累,油墨也早已把流水线上的绿色覆盖成黑色。再过不了多久,手套磨出了口子。这时,往指头上套个塑料指套,继续干。 干活必须要迅速,否则前面的“料”堆多了,一通催促甚至是呵斥不可避免。有一次,因为来“料”太猛,我措手不及,板台上堆了几十块“料”。“你们是怎么配合的!”那个23岁的女线长朝着我吼道。 机械般且高度紧张地做着一个又一个的动作。休息之于工人而言,就成了期盼。除了晚上11点——12点之间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外,晚上10点和凌晨3点各有10分钟的休息时间。不过,排配量大的时候,这10分钟的休息也有被线长取消的可能。 休息时,女工或趴着眯会儿或跑去喝水,而男工则吆五喝六地蹲在车间后面的小屋中点上一支烟——出于防火考虑,太原富士康有一些固定吸烟区,吸烟区外则不允许员工吸烟。 约莫一支烟的工夫,女线长再喊了一声“开线”,惨白的灯光“刷地”打下来,流水线转起来。又开始了。 “挺过下半夜”,是一段漫长且饱受煎熬的历程。往往凌晨三四点左右,“料”来得最“澎湃”,睡意不可遏制地袭来,初冬的寒风也穿过门缝钻到车间来。 有一次,眼见一块没人收拾的“料”顺着流水线就要被滚到地下,我却连一点去拾的“兴趣”都没有。一个男工赶忙跨步过去,俯下身子,伸手一挡,“料”嗖地就弹向了坐在线末的我。“利索点儿,小心被骂。”男工提醒我。 挨个看去,每个工友的脸上都写满倦意——他们刚上班时,还聊得热火朝天。此刻,车间里安静极了,只剩下流水线转动和收放料的声音。 早晨七点左右,终于下班了。走出车间,像个大病未愈的人“飘”在路上,跟踩着棉花一样。
来源:新京报 编 辑:葛逊 联系电话:15910953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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